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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接过文件袋,有些诧异地看着舅舅,这几年他总是唯唯诺诺地按照舅妈的话去做,从来没有违背过。
如果妈妈没有离开,或许,我现在是一个幸福的女孩儿,每天和妈妈还有外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。
我端起柠檬水喝了一口,借以缓解一下嗓子的干涩。那张银行卡我还是收进了口袋,抬头迎上他的眼睛时,似是在解释自己的这种不耻行为,我有些心慌:“你的钱我一定会按照银行利息来还的,不管怎样,还是谢谢你。”
“这些年,是爸爸对不起你。”
见我没有说话,男人苦笑:“我知道你不太想见我,甚至不愿意听到我的声音,以后没钱了只要给我发个短信就行,不用……不用打电话。”
所有的道理我都懂,可是我做不到。我怨恨着眼前这个男人,也怨恨着需要向他乞求的自己。
“你给我闭嘴!”
年近半百的男人在我面前小心翼翼,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,有些手足无措。
如果不是逼不得已,我想我不会联系他。
“你给我闭嘴!可惜什么可惜,你心疼她,你心疼过我们自己的孩子吗?”舅妈气冲冲地站起来,抬手扯着舅舅的耳朵,“这个家还是我做主,告诉你,我不可能再供她读书,门儿都没有。”
想起妈妈,我的心又疼了。我以前总不明白,同样是离婚,为什么一个人可以英姿勃发,一个人可以颓废衰老。后来我才明白,只是因为首先选择离开的那个人已经没那么爱了。
“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舅妈的声音又拔高了几度,“你妈现在病在床上,她爸也不管她,上大学?她拿什么上大学?难道你还想继续出钱?”
“饭……我会直接在打工的地方吃,不会回来吃的。”我紧咬着下唇,生怕自己会哭出来。
他能为我争取到这个程度,我已经很感动了,根本不奢求舅妈真的能出钱继续资助我。
是的,我恨这个男人。
我站起来干脆地转身,面对着他,我总会忍不住想起高一的那个傍晚,妈妈安静地躺在床上,脸色苍白如纸,手边散落着一个药瓶,里面放着不知道怎么积攒而来的安眠药。
我别过头,避开他的眼神。不远处,和我一起上班的店员正在角落里窃窃私语,时不时朝着我们的方向望https://一眼,发现我的目光后,迅速别过头,身子微微侧一下,留一个背影给我。
每一个为了钱辗转反侧的夜晚,我都要在心里骂上他好多遍,骂着骂着就忍不住哭起来,可我连哭都只敢缩在被窝里,小声啜泣,生怕舅妈听到了,骂我扫把星。
“A大是个不错的学校,孩子如果这个时候不读书了,实在有点可惜,我们就……”
可是作为一个艺术生,想要读A大,艺术专业的学费比普通专业要贵很多,这两个月来,我虽然同时打了几份工,却还是没有办法在开学之前凑够学费。
我的胃里泛起一阵恶心,看着那张蓝色的银行卡,越发地讨厌自己。明明是厌恶的,又不得不接受的感觉真的很难受。
其实我不是没有尝试着去原谅他,外婆也曾对我说,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和自己的路,不要轻易地去恨一个人,怨一个人,那样只会让自己难过。
眼看两人还要继续吵,我找了个借口匆匆回到房间,关上门后,我靠着门大口呼吸着,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。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,无声无息。
“住是可以住,不过这个饭钱……”舅妈听到我这么说,明显松了一口气,离婚什么的也不过是用来威胁舅舅的“武器”,就像是当年的妈妈一样。
舅妈说:“知微,当初我和你舅舅答应你外婆照,照顾你到高中毕业,现在你毕业了,是不是也应该出去打打工什么的,报答一下我和你舅舅了?”
A大的录取通知书是舅妈签收的,我还记得那天我打工结束回去,舅舅和舅妈一脸凝重地坐在沙发里,见我进门,舅妈瞥了我一眼,还未等我说出一句“我回来了”,她尖锐的声音已经响起。
又是一句道歉,为了钱,我想我应该接受,应该假装云淡风轻地叫他一声爸爸,可这两个字梗在喉中,鱼骨一般,吞不下、吐不出。
我望着眼前的男人,那声爸爸终究还是没有叫出口,那句原谅也终是说不出来的。
“知微,给爸爸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吗?”见我沉默,他讨好似的说,“你舅舅和舅妈因为你要上大学而吵架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,放心,以后你的学费、生活费,爸爸都会负责,以后你也不要这么辛苦地打工了,如果你想的话,你也可以搬来跟爸爸一起住。”
“你……”在听到离婚两个字之后,舅舅的语气明显软了一些。
可是,这世上没有如果,那个男人的离开不但带走了我所有的幸福,还给我带来了无尽的黑暗。
“你怎么和孩子这么说话?”舅舅从茶几上拿起快递文件袋递给我,“这是A大的录取通知书,以后的路你自己来决定吧!”
她的心脏像是被掏空一般,穿堂风呼啸而过,凉透全身。
“舅舅、舅妈,大学我肯定要上的,但是你们放心,学费我会自己想办法搞定,不会让你们为难。”我深吸了一口气,打定主意,“只是……希望你们在大学开学之前能让我继续住在这里,开学之后我就去学校住。”
我应该庆幸,至少他们养了我三年。
可也是这个男人给了我最后一丝读大学的曙光。
他坐在我对面,眉头紧皱地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。我看着他的脸,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,他依旧是三年前那个样子。我还依稀记得妈妈在他离开后几个月就苍老了许多,她曾引以为豪的浓密黑发也渐渐开始夹杂白发。
见我一直沉默,男人把一张卡推到了我的面前,话也多了起来,句句带着讨好:“这里面有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,你先用着,如果不够的话我会再往里面打。”
“饭还是回来吃吧,外面的怎么可能会有家里的干净卫生。”舅舅说。
妈妈去世之后,原本健康矍铄喜欢耍太极剑的外婆身体也垮了,隔三岔五地就需要住院,如今连剑都提不起了。
“不行就是不行!我告诉你,你要是敢再出咱们家的一分钱,我们就离婚!”
我抬头望着眼前的男人,他望着我,眼里蒙着一层水雾。放在胸前的双手,握着倒满柠檬水的玻璃杯,指节微微泛白。
“姓夏的,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?你说只会照顾这丫头到高中毕业,你现在想要反悔吗?”
我又该恨,恨那个抛弃我的男人。
“你这说的什么话,孩子高中毕业能找到什么好工作?我姐姐就这么一个女儿,我做弟弟的照顾一下能怎样?”
骄傲和自尊在钱面前是那么不值一提。
“孩子也没有别的亲人了,以后工作了赚了钱,肯定也会孝敬我们,就当多了一个女儿能怎样?这些年你说什么我都顺着你,知微的事情你就听我一次不行吗?”